2010年1月19日 星期二
艾莉絲.孟若 <Chance>
這篇小說對女性處境有精準的描繪,但最厲害的刺點並不在此。《印刻》的短介中用到了「玩笑」兩字,的確清楚說明了這個刺點的基調:曾經我們以為經得起考驗的良善,無論是天生就有的包容或是後天辛勤的習得,究竟需要對抗的是什麼?自我是良善的反面嗎?或者是人類用以存續因而集體催眠的廣大現實? 而當你被開了一個強迫你面對這一切糾結的玩笑,你又要如何說服自己回到那個催眠狀態 -- 如果那個催眠狀態的確存在?
於是本篇最讓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是這樣的,女主角在發現那位被他拒絕攀談的男性臥軌死亡後,對另一位男性這樣告解:
「他要一個人,勝過我不要人。現在我知道了。我看起來不凶狠。也不冷酷。然而我是。」
而在男人問她難道從沒想過要那樣拒絕人時,她回答:
「想過。可是我從沒做過。從沒做到那地步。而為什麼我這次做了 -- 只因為他那麼卑微。…」
後來那男人對她這段告解的反應是這樣:
「爛運氣。」他說,微微笑了一下,「你第一次鼓足勇氣對付人,他就臥軌了。」
然後他們談到愧疚,男人隱隱指出她這愧疚多少帶點自慰式的矯情,而她否認,於是在這樣的爭辯中女主角彷然回到了那集體催眠狀態,藉由理性的論述與激辯:
「過了一陣,茱麗葉意識到,雖然她在爭辯 -- 相當雄辯,她想 -- 為了愧疚感在公共和私生活裡的必要,暫時,她已絲毫不再感到愧疚了。你甚至可以說她相當愉快。」
於是我們面對了這個事件留個她的最後情緒:相當愉快。然而這不是無情也不是邪惡,這是智性對於存續的最終判斷。不過這判斷不是一個速食可食的結論,尤其對於可以掌控智性的聰明人來說,這個結論來自一個套裝:從震驚,眼淚,告解,愧疚,然後你理所當然地用理性回到那個自我良好狀態 -- 用耽溺解救耽溺。
這一切隱藏的糾結就如同她在火車廁所裡遺下的、那吸滿經血的墊子,女主角同時害怕它被隨意沖出讓人窺探自己的隱私及骯髒,同時又不願意它留在自己的近處。經血與那男人自殺流出的鮮血在意象上緊緊疊合:在我們裡面的、想要遺棄 的、維持我們生命的、亟於擺脫的,全在我們的體內竄動著。而這一切騷動起來都只因為一個玩笑,一個上天讓你明白自己多麼邪惡、而這個明白其實又完全由你自己的智性所建立的一個玩笑。
於是一切都只是機遇(Chance),一切都只是玩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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