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花

設計師：吉田依子

自由副刊        2010.03.23

小花


◎葉佳怡

        我有一個對傳染病著迷的大學同學，她叫小花。

        SARS剛開始的時候，我總是看到她處於 興奮狀態。某次我們在學生餐廳相遇，她提到確診病例增加時的興奮神情讓我非常尷尬。我總覺得我們應該悲憫一點，對於別人遇到的困境，或者應該害怕一點，對 於自身得病的可能。然而小花只是一邊用筷子翻攪著鹹蛋苦瓜，一邊甩著長馬尾說：「好想被隔離唷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可是得病也許會死。」「不得病也可能會死。」「妳其實只是想放假吧。」「是想被隔離。」「為什麼這麼想被隔離呀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因為那代表我有傷害人的能力。」她一邊從背包裡撈出一盒切好的蘋果。

        和平醫院在SARS那年的4月24日因為疫情失控封院，小花特地跑到我的宿舍房間一起看新聞報導。她嘴裡嚼著帶來的魷魚絲，心情好時就口齒不清地重複新聞記者說過的話：「院內二百四十位病患集中治療」、「累計通報病例已有二十六名」、「不配合者依傳染病防治法罰款處分」……有時還模 仿起主播嚴肅的口音與神情，但撐不了多久又咯咯地發笑起來。我覺得有點惱怒，但另一方面又感到嫉妒。小花似乎掌握了一個我不知道的祕密，而這個祕密讓她不 會被所有理所當然的情緒束縛。她就是小花，好像沒什麼對錯。

        「妳要吃巧克力嗎？」「不要，這種太甜了。」「是唷。」小花自己把巧克力一口吞下。

        SARS過去多年之後，H1N1氣勢洶洶地來襲，我馬上想到小花。打了通電話想約小花吃飯，她似乎很忙。等真正見面時H1N1卻幾乎消 失無蹤，只偶爾可以在網路新聞上瞥見蹤跡。小花剪了俐落的短髮，整個人卻似乎因為暑氣顯得異常慵懶。我跟她聊了各自的工作，喝了兩杯咖啡後，忍不住又跟她 提起H1N1這最新的傳染病。她眼睛亮了一下，但又迅速黯淡下來。

        「H1N1太弱了，現在已經從第一類傳染病被改判成第四類傳染病了。」 「第幾類是什麼意思。」「反正就是，它原本似乎跟天花差不多恐怖，但現在發現只跟水痘差不多。」

        「不過其實也沒差啦。」她拿出介紹各類保險 的促銷本，我突然惱怒了起來。

        那天我買了一個「利率變動型終身壽險」，回家後想著，以後應該只能為了保險事務跟小花見面了。然而夜晚睡前的 半夢半醒間，我突然想起SARS期間，小花和我曾因為嘴饞一起搭捷運去淡水買魚酥。在整個車廂的人都戴著慘白口罩噤聲不語時，小花一個人翹著鼻子到處嗅 聞，像一隻不知死活的過動幼犬。現在再想到那個畫面，我突然明白其中的可愛之處，但一切也早已是過去了。